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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椅子上,开始做笔录,我才渐渐反应过来

来源:胃炎治疗 时间:2023-10-30

我作为租住在这里的人,不可避免要接受审问。

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,起落过大,导致我虽然听话地配合,却根本是魂不附体。

直到进了警局,坐在椅子上,开始做笔录,我才渐渐反应过来……脚踩着拖鞋,没穿袜子,身上只有滚了毛球的薄睡衣。

我缩了缩肩膀,自脚下蔓延的冷意席卷全身,呼出的气却灼热滚烫。

「……我是租客,在那里租住了三年多……」

「……我知道他们在赌钱,我没有参与过,一次都没有……」

「……那里房租便宜,一个月只要,我才住了这么久……」

笔录做到一半,我歉意地看向两个警察:「对不起,能不能给我一杯水,热水,我有点冷……」

警察不仅给我倒了热水,还借了一件便服给我。

我裹着衣服,握着纸杯,哆哆嗦嗦做完了笔录。

在判断我确实不是赌徒后,警察通知我,可以走了,但我手机进了水,没办法保持联系,必须有家属来签字。

我没有家属,只能留其他联系人。

我第一个想到的是蔡筱,无奈的是,我没背过蔡筱的电话。

脑海深处存储的号码,只有一个。

我想到他出国多年,这个号码应该是空号。

存着一丝侥幸心理,我把号码填在了联系人栏,以为能混过去。

可我万万没想到,警察会当着我的面,拨了电话。

更没想到的是,电话竟然通了。

一个小时后,庄焰签好字,留了联系方式,直起身看向我。

我无措地攥紧了拳头,瑟瑟低下眼,不敢和他对视。

「你们可以走了,」警察说,「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赌博,但是住在那种地方三年,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。我们不强制要求群众举报,可群众也不能对发生的犯罪行为视而不见……以后要注意,知道吗?」

「知道了。」我轻声说。

离开警局前,我把披在身上的便服还了回去。

薄薄的睡衣像个口袋,装着我一把骨头架。

庄焰走在前面,我跟在后面,警局大厅里有一面端正衣帽的镜子。

镜子里的庄焰,穿着居家服,白色V领衫,浅灰色棉质长裤,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开衫,头发有些蓬松凌乱,腕上没带表,脚上没穿皮鞋。

就像刚起床,洗漱到一半时,急切出门的样子。

毫无准备,缺乏精致。

我透过镜子看庄焰,庄焰停了一下脚步,慢慢将眼瞳抬起。

镜子里,我和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。

我慌忙地挪开眼,瞥见了自己的样子。

杂草般支棱的短发下是粗糙凄苦的一张脸,双颊凹陷,颧骨凸起,苍白的嘴唇干涸开裂了好几道血口子……

一瞬间,原本在紧张狂跳的心被冻住了。

……这样的夏眠,糟糕透了。

警局外,庄焰的车停在旁边,他走向车门。

我站在台阶下,急切不安地喊了一声:「庄焰!」

已经太久没叫过他了。

这一声喊出来,是压抑也是放纵,甚至不由自主地又喊了一次:「庄焰……」

庄焰停住,转头看我。

我孤零零地站着,晨风中轻颤着声音,艰难解释:「我不知道电话能打通……我以为只是留个号码,没想真的打给你……我,我以前打过很多次,一开始是关机,后来,后来就停机了……」

我的这番话,不知道哪一句,触动了庄焰。

他清淡的眸光微微闪动。

我结结巴巴地继续说:「我不记得别人的手机号,只记得这个……我不是故意的,我……我太慌了,没想到警察会真的打……」

更没想到,你会真的来。

我看着庄焰,看着这样毫无攻击性的庄焰,贫瘠窘困满是淤泥的心底,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升起了一点贪念。

他会来,在这个时候来,以这样的方式来,有没有一点可能,只一点,只一点点,他其实……或许……

还能再给我一次机会。

「……庄焰,」我喃喃地失神,眼眶滚烫,「我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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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怎么这么不值钱啊?」支起的平板电脑里,五官深邃的混血男人啧啧道,「两杯饮料几束花,就把你拿下了?」

咖啡机隆隆作响,瓷白杯底注满深褐,庄焰语气颇淡:「你对『拿下』这个词的理解得不是很准确。」

「哦,」混血男人忍笑,「不是拿下,是预备拿下。」

庄焰拿了根细长的勺子,搅动咖啡,垂眸道:「涉世未深的时候,她对我一点好,都会因为在意和心动被放大无数倍。现在不一样。」

「现在你不吃这套了?」混血男人问。

「早就不吃了。」庄焰放下勺子,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。

「真不吃假不吃?」混血男人揶揄,「还是想吃又不敢吃?」

庄焰抬眸,眼神一沉:「每次两千美金的治疗费,不是让你看我笑话的。」

「作为心理医生,我已经给你最好的治疗方案了,」混血男人笑笑,说,「极度的压抑并不能让你开心,即便被抛弃和欺骗,但你的心仍然需要她,她是你执着不肯放弃过去的根源。」

庄焰背靠着料理台,安静地喝咖啡,并不言语。

「事实上,我觉得你或许可以考虑……重新开始?」混血男人说,「既然不愿意放弃过去,就要让生命和人生继续往前走。一个人是孤单的,你已经孤单了八年,而你的生命仅仅只开始了二十七年,你能想象没有她的未来吗?这八年里,无望的白天黑夜都将在你余下的人生反复循环,而那个女孩,你无法从记忆中拔除的初恋,她的人生呢?或许精彩,或许颓败,可这些都与你无关,你仅仅是她放在过去的一段记忆。她已经渐渐远去,你还滞留原地,暗无天日,痛彻心扉,你能忍受吗?」

「杰森!」庄焰蓦然开口,又闭了闭眼,「……不要说了。」

「很抱歉让你觉得不舒服,但我必须要给你治病,」混血男人耸耸肩,「你也愿意遵医嘱,否则,不会放弃这儿的一切,回到你的祖国去……你遇到了你的初恋,在你并没有做好准备和决定之前,这或许是上帝给予的机会。庄,试着原谅她,与自己和解,这才是唯一的解脱。」

庄焰低下头,看着咖啡杯中自己的样子,半晌后,淡淡道:「我可以原谅她,但我不能替别人原谅她。」

「……既然如此,」混血男人微微一笑,「可以请你打开冰箱的门吗?」

庄焰的神色一顿,薄唇轻抿。

混血男人笑得意味深长:「中国的饮料保质期多久,需要我帮你查吗?」

庄焰皱起眉,不去看屏幕,一口一口喝着苦涩的黑咖啡。

混血男人说:「你不能替别人原谅你的恋人,同时也无法原谅自己,这是一个死结。在你没回国前,我不能确定你究竟是更爱她还是更恨她,现在看来,或许你恨的是自己……说到底,她做错了事,受到处罚的却是你,你替她揽下了所有,并把这些遗恨加在自己身上。否则,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以前的真相,你在担忧什么?如果不爱,就应该用那些事报复她打击她,让她悔恨终生,让她惭愧余生,可你……庄,无形之中,你还在保护她。」

庄焰捏紧杯子的把手,沉声说:「我回国是为了治病,不是为了破镜重圆。」

「如果你没有像只仓鼠一样,偷偷把那杯饮料藏起来的话,我就信这句话。」混血男人调笑。

庄焰冷眼看过去,打算继续和他辩解一番。

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,庄焰接起来,声音温沉。

电话那边,不知道说了什么,庄焰俊美的脸在刹那间失去冷静:「她出什么事了!……好!我知道了!我马上过去!」

「庄?」杰森有些疑惑。

庄焰是他的长期客户,在他这里做了五年的心里治疗,对于庄焰的人格分析,包括并不限于强大、温柔、沉稳、自信、睿智……以及声音优美带有亲和的治愈力。

从来没见过这么惊慌的庄焰。

砰的一声,庄焰扔下咖啡杯,匆匆抓起椅背上的薄开衫,头也不回地离开家门。

摄像头另一端的杰森,自言自语:「……我好像,快要损失一个大金主了啊。」

-

-

庄焰看向我,目色微动,仿佛有千千万万种情绪在叠加挣扎。

我费力地动动嘴唇,身体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,脑海深处放空一片,机械地呐呐重复:「庄焰……我冷……我冷……庄焰……我冷……」

视线在错落的晨光中破碎,眼瞳不能聚焦,想看的人越来越模糊,我像没有灵魂一般,把庄焰挂在嘴边。

我冷。

庄焰。

我好冷。

我冷得近乎绝望,这种绝望从你离开的那天起,就紧紧缠在我身上,透过肌肤,刺入骨髓,麻痹心脏。

我真的……好冷啊……

我用尽全力也支撑不起薄薄的眼皮,扭曲又模糊的人影越来越不真实。

我看见庄焰的脸色变了,我看见庄焰大步向我跑来,我看见庄焰向我伸出了手……

这副挺了八年的骨架,像摇摇欲坠的积木层,终于到达临界点,无法支撑下去。

「……夏眠!」

我跌入了一片遥不可及的温暖。

「夏眠!夏眠眠!眠眠!」

我想,我大概又做梦了。

庄焰对我的称呼,是伴随他的情绪和我闯祸的程度而定。

我数学不好,弄不懂函数,解不开区间,咬着一根笔,苦大仇深地和试卷较劲。

庄焰无奈地用手指轻戳我的头:「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,夏眠眠,你可怎么办呀?」

「庄焰,」我可怜巴巴地看他,「你再给我讲讲吧。」

「已经讲过两遍了,」庄焰打开笔记本,用笔尖戳了戳纸面,「事不过三,最后一遍,听仔细了啊。已知函数区间……」

他声音太好听了,长得也太好看了,我一心三用,分给函数区间的注意力少得可怜。

于是,他会严肃地喊我夏眠,让我乖乖听题。

我听了,听懂了,他就会喊我眠眠,说他的眠眠虽然笨了点,还算是有救。

夏眠,夏眠眠,眠眠。

除了他,没有人会这样叫我。

……后来,他也不叫了,再也不叫了。

-

「夏眠……」

「夏眠……」

「听得见吗……」

「这是几……」

「能看见我的手吗……」

耳朵里远远近近地响起声音,我无力地睁开眼,意识回归缓慢,好半晌,才看见在眼前晃动的一只手。

「……手,」我好像是发出了声音,「是一……」

「好。」那人答应了一声。

紧接着,有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胸口皮肤,我被激得一哆嗦,终于清醒了些。

眼前是个戴着口罩穿白大褂的男人,旁边是护士,还有被浅蓝床帘隔起来的治疗间。

……医院。

头很重,颅腔内像被塞进了好几个秤砣,压得我浑浑噩噩。

胸口冰凉的听诊器被撤了出去,医生语气平淡问:「你现在有什么感觉?」

「我应该是感冒……」我习惯性自诊,说出的话只有气声,连将声音聚成一线的力气都没有。

「高烧41.8°,」医生看了我一眼,「这样的感冒症状不太常见。」

我心里一紧,高烧了,还是这么严重的高烧,今天可能没办法工作了。

医生又问:「感冒多久了?」

「……一个礼拜……多。」我答,「我淋了雨,冻着了。」

医生在本子上记录完,抬头对我道:「先让庄焰陪你做些常规检查,高烧的原因有很多种,不单单是因为受寒。」

庄焰。

我下意识抬眸看向医生,医院的是庄焰,可就算是庄焰,医生也只会说让病人家属陪同,为什么会指名道姓?

医生把诊疗本递给护士,让她去录入电脑下单检查。

隔间的布帘再度被拉上,他摘了口罩。

「严璟!」我看清他的脸,惊愕地脱口而出。

严璟平静以待:「好久不见,夏眠。」

我没想到会见到严璟,就像我没想到会见到庄焰一样。

我木讷回应:「……好久不见。」

「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,」严璟笑了笑,说,「我不是庄焰,没被你骗过,也没被你耍过,从医者仁心的角度出发,患者平等,不分高低。」

我慌忙道:「我没——」

「没?」严璟还是笑,「没什么?没怀疑我会趁机替好朋友给你些教训,还是你没骗过庄焰,没耍过庄焰?」

我无言以对,浑身冰冷,脸颊滚烫。

床帘拉开,护士拿着血压仪进来。

「我来吧,」严璟接过来,随口道,「去通知外面的家属,预存费用,准备检查。」

护士走后,严璟对我道:「把胳膊伸出来。」

我沉默地将手臂从被子里抽出,严璟将血压带绑好,一下一下捏着气囊。

「……是庄焰送你来的,很意外,」严璟闲聊似的说,「你当初做的那些事将他逼得走投无路,不得不出国,他竟然还肯回来,甚至见你……」

「是巧合,」我哑着嗓子说,「他没有主动见我。」

「所以你是在昏迷期间,用意念驱动他抱着你进来的?」严璟看了我一眼,「我看他倒是很主动。」

我无意识地舔了舔开裂的下嘴唇:「这次……是意外,就算不是我,他对晕倒在面前的陌生人也不会不管。」

「哦,」严璟看向血压仪的水银柱,有些冷地说,「那庄焰可真是白担心了一场。」

他担心我……

我心口紧蹙地跳了一下,悄悄收敛着期待,轻声问:「庄焰他……」

「庄焰他实在不聪明,」严璟的视线随着水银柱慢慢往下降,不冷不热道,「当年是你和那群不学无术的二代狎玩的赌注,你们玩够了,毕业了,把人随便一扔……庄焰一点教训也不长,这么多年过去,又和你扯到一起。这就算了,反正他这辈子是很难绕过你的陷阱,可我没想到,你的态度是这样。夏眠,我以为,你至少应该好好对庄焰,补偿亏欠他的一切,不是畏畏缩缩,像冬天里待宰的鹌鹑,又弱小、又可怜……又可恨。」

他拆了我手臂上的绑带,绕着放回血压仪中。

我迟钝地感觉到手臂的血流冲散麻木,心乱糟糟地左敲右打。

严璟拉开帘子走出去,又拉上,帘子外笑声传来:「……回国都不先找我,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?」

「本来是要找的,」庄焰温和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,「可回国后又忙房子又忙工作,一堆事情压下来,叙旧只能往后推……她怎么样了?」

「高烧快42°,还觉得自己只是感冒,」严璟轻嗤,「呼吸道有杂音,双肺感染是跑不了了,搞不好烧成肺炎也说不定……」

庄焰吸气声明显,像是要急促地说些什么。

「先办住院,」严璟打断庄焰,说,「把该做的检查做了,她以前有什么病史吗?」

「她胃不好。」庄焰几乎没有犹豫地说,「是慢性胃炎。」

「那就一起检查,」严璟说,「单子我都开完了,一项项来。」

「好。」庄焰答应。

我看见五根修长的手指从外面抓住了布帘一角,即将拉开。

「庄焰。」严璟忽然开口,「……你——有些事,还是得多想想,在门槛上绊倒一次,摔得头破血流,下次就该知道怎么跨过去,而不是……」

那玉似的五根手指,陡然收紧,攥着薄薄的床帘。

被攥住的不仅仅是那道帘子,还有我的一颗心。

我好像真的高烧很严重,连眼眶都是热的,是烫的……

「严璟,」庄焰尔雅的声音低沉下去,淡淡说,「你想多了。」

我仰起头,缓缓闭上眼,人活着心就会跳,但是假如感觉不到心跳,那人也还可以活着,只是活得十分麻木,万分痛苦。

帘子被拉开,我睁开了眼,看向庄焰,歉意道:「……对不起,给你添麻烦了……还有,谢谢……谢谢你医院……」

庄焰没说话,走到我身边,淡声问:「能自己起来吗?」

「能,」我毫不犹豫地说,「我自己能起来。」

不管什么境地,都可以靠自己,都只能靠自己的日子,我已经过了很多年。

我掀开被子,支着酸麻疼痛的身体坐起来,腿荡在床边,勾到了鞋子,踩进去后,整个人站起身。

脚还踩着地面,膝盖却不由自主地曲软。

整个人晃了晃,险些摔倒。

庄焰一把拉住我的手臂,将我倾倒的重量接下。

我靠在他身上的瞬间,就要往后躲,嘴里已经把「对不起」反复地说了三遍。

「夏眠,」庄焰好看的眉宇微微皱起,「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逞强?」

以前……

我涩涩地想,以前,我根本也不需要逞强。

庄焰把我扶回床上,说:「等我一下。」

我坐在那里,感觉到手臂上属于他的温度撤去,怅然若失。

庄焰推了轮椅进来,对我说:「坐过来。」

我看着那轮椅,有些局促道:「这个……不用了吧?」

「你知道严璟开了多少项检查吗?」庄焰说,「三十多项,你有力气走着做?」

我听得一恍惚,三,三十多项?

那得多少钱啊!

高烧没能要了我的命,但穷可以让我生不如死。

趁着我出神,庄焰把我拉起来,塞进轮椅里,推出去的同时,又停住了。

他脱了身上那件黑色开衫,丢到我腿上。

这点重量把我从心如绞痛拯中救过来,我直觉性地婉拒:「不用了……」

「是谁一直在喊冷?」庄焰淡声道,「现在说不用,当时就不要喊。」

我攥了攥柔软的衣料,粗糙的手指像触碰到他本人一样,舍不得松开。

沉默几秒钟后,我将开衫披在身上,用力抿着唇,不至于上扬……哪怕一丁点的弧度。

三十多项检查,第一项就足以让我心惊胆战。

我晕针。

生理性的恐惧。

「把袖子挽上去。」护士撕开了器材包。

我僵硬地撸起睡衣袖子,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。

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了,即便是被迫,但没什么难关是挺不去的。

……现在,大概,也可以,必须可以。

曾几何时,晕针是个「娇气」的毛病,我只看见那尖尖的针头,就有种发自内心的无名恐惧。

高中体检,也是抽血。

我坐在椅子上,死活不愿意伸出手,越是催我,越是害怕,还颤颤巍巍地和医生说,这个世界上那么多疑难杂症,我就有晕针的病,还是晚期的那种,治不好了,能不能不抽血……

医生哭笑不得,劝我说不疼,一下就抽好。

我说抽奖也没有一下能抽好的,要不你给我两片安眠药,等我睡着了再抽。

医务室里有人忍不住笑,医生更是忍俊不禁。

最后还是庄焰……

「握拳。」护士催促。

我握起拳,看着护士用消毒棉在手肘内涂开,酒精的味道刺鼻升起。

心一下子紧张起来,大腿颤个不停。

护士拔下针冒,细长的针尖露了出来。

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抖如筛糠,冷汗在后背浮起一片。

就在护士握住我手腕,针尖抵在皮肤上时,我忽然觉得眼前一黑。

温热的手指贴在我眼睛上,庄焰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「闭眼。」

我眼睫抵着他的指肚,颤抖地扇了扇,然后听话地合上。

「这么怕抽血?」护士问。

「嗯,」庄焰低声道,「她怕这个……麻烦轻一点。」

护士笑了:「轻一点,重一点,都是一针,她这个血检项目多,得抽七八管。」

我晕针,但是不晕血,只要不拿针扎我,要多少血都行。

或者,拿针扎我也行,庄焰在就行。

同样是紧张和心跳,晕针的感觉和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。

死水被搅动之后,再难平息。

抽完了血,护士用棉签按着:「自己按住。」

庄焰把手放下,我睁开眼,按着棉签,低头不语。

接下来的一系列检查,没再发生什么意外。

直到将所有检查做完,他送我去了病房。

是单人病房,还是个套间,我知道庄焰现在的经济条件不会差,但这样的地方,实在不是我能负担的。

他扶着我的手臂:「你先躺一下,我去找医生来。」

「庄焰,」我反握他的胳膊,窘迫地咬了咬唇,「……能,能换个病房吗?或者,出院也行,我觉得现在好多了,可能不用住院。」

庄焰面无表情地看我:「你觉得现在好多了,是因为在你昏迷的时候,严璟给你打过针,暂时退了烧,但高烧的原因还不知道,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反复再烧,住院是有必要的。」

我轻声答应了一下,又问:「可以换病房吗?」

「可以,」庄焰说,「再等三天,隔壁四人间就能挪出床位了。」

我:「……」

庄焰见我不说话,他也不说话,手里稍微一拎,把我从轮椅挪到了床上。

「躺下。」他说。

我默默躺好,身上多了沉沉的被子。

我看着他出去找医生,空荡雪白的病房里,终于能放任我短暂地魂不守舍了。

……我得承认,我是高兴的。

无论庄焰是出于善良的本能,还是怜悯的旧意,能和他在一起,我都是高兴的。

这种隐秘的喜悦,像掉进淤泥里的一颗莲子,即便没有生根发芽,也让人幻想着将来花开。

幻想,就是希望,极渺茫的……甚至可以说异想天开,恬不知耻的希望。

我如果和他道歉,求他原谅,能不能得到一丝回应?

……不对。

不是如果,是必须。

我必须和他道歉。

严璟说得对,我现在就算再可怜、再弱小、再可恨,欠庄焰的也要还……

病房门再度被推开,庄焰走了进来。

我屏住呼吸,心跳加快,从心窝里挤出的话,一点点攀升到血管,到经络,伴随呼吸堵在喉咙。

庄焰边走过来,边说:「护士会再给你量一遍体温,还要输液,两瓶,我让医生给你下了留置针,再忍一次……」

我看向他,眼睛清晰地将他的五官轮廓印在瞳底,终于下定决心,缓缓开口:「庄焰……」

他瞥了我一眼:「就一针,埋完留置针,以后输液不用再扎了。」

他以为我是要在打针这件事上和他讨价还价。

我连忙摇头,说:「不是打针的事,庄焰,我……」

他已经走到了病床边,我定定看他,一字一句地说:「……对不起。」

庄焰并不在意,淡淡道:「我今天休假,医院对我没什么影响。」

「不是这件事,」我短暂地凝了凝目色,到底还是把话说了出来,「是以前……对不起。」

庄焰挺拔的身体在瞬间僵了一下,而后,他瞥开眼,又闭了闭,带着些许的嘲弄道:「有些事,这么轻飘飘的一句道歉,只会让人觉得更愤怒。」

「不只是道歉,」我连忙说,「我会补偿你!」

「拿什么补偿?」庄焰一双漆黑的眸子滑向我,决绝道:「夏眠,你填补不了我失去的东西,也补不上这些年的痛苦。」

我紧绷的肩膀颓然泄开,失措地低下眼眸:「对不起……」

我确实已经没有能力去做到自己口中信誓旦旦的补偿了。

庄焰什么都不缺了。

他人生中唯一的不完美,是曾经被我欺骗的耻辱。

我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,也无能为力庄焰的恨。

……在最难熬的一段日子,我所有的念头是还债,是活下去和庄焰。

风风雨雨的这些年,再苦再累都是有尽头的,债总有一天能还完。

活下去也是一样,只要不死,就算对自己有了个交代。

可庄焰是遥不可及的所在。

我的道歉他并不需要,我的补偿他也不稀罕。

我无能为力。

「……庄焰,」我忍着流窜在身体里的酸楚,轻声说,「以前的那些事是我错了,对不起,我让你的人生过得并不如意,现在我成了这样,大约是有报应的……」

「夏眠!」庄焰蓦然打断我,僵硬道,「……别胡言乱语。」

「不是胡言乱语,是真的,」我艰难地说,「你也许不在乎这些,我过得惨淡也好,悲剧也罢,这样的日子,我一度盼望早些结束,可现在……再多一点也可以。我不能替你原谅我,但是我可以替你出气……也替自己出气。」

「夏眠」伤害了夏眠最喜欢的庄焰,所以「夏眠」要深陷泥潭,「夏眠」要痛苦不堪。

夏眠折磨「夏眠」。

夏眠要为自己,为庄焰报复「夏眠」。

庄焰看过来神情变得十分愤怒:「你还想怎么样,弄死自己吗?」

「不能死,」我说,「我还有很多外债,等还完了……」

「等还完了,就去死?」庄焰声音骤冷,「夏眠,你是在威胁我。」

我茫然地摇摇头:「我没有。」

威胁是要有筹码的,我对庄焰来说,轻若鸿毛,没有一点重量。

「不要再想这些极端的事,」庄焰略微烦躁道,「我回国不是为了看你要死要活的。」

我近乎凝固的眼眸看向他:「那你回国……是为了什么?」

「……为了什么,也不是为了你。」庄焰冷硬地说。

我轻轻地嗯了一声:「我知道。」

庄焰像是更生气了,他本来就好看的脸上,现出了气闷的样子来。

就在这时,病房门被推开,护士推着医疗车走了进来。

我想起庄焰说的,要埋留置针,也看见护士拿出了医疗包。

我下意识往床里缩。

护士拿出止血带,惯例重复:「把袖子挽上去。」

我只能硬着头皮,撸起袖子。

然后,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,眼睛再次被蒙住。

我一愣,睫毛刷过温热的皮肤。

庄焰没说话,捂着我的眼睛,一动不动。

我摸不清他的用意,只能慌乱眨眼。

他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冷漠,行为却这么……温柔。

他以前就是个温柔的人,我知道,我也沉溺于此,可现在他还这样对我。

庄焰,你到底在想什么?

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,护士说:「好了。」

庄焰把手放下,视线正正与我交在一起。

我在他眼里清清楚楚看见了来不及隐藏的慌乱。

庄焰也在慌乱?

他慌什么,又乱什么?

护士将输液瓶挂起来,导管连接好,开了阀门。

「这一瓶要滴慢点,」她说着,拿出温度计,「量好温度,家属送到来护士站来。」

庄焰接下温度计,点头说好。

护士走后,他把温度计递给我。

我只穿了一件睡衣,拿过温度计,有些不自在地想掀衣摆,又犹豫着从领口往里送。

庄焰的手机响了,他看了一眼,走出门接电话。

我火速夹好温度计,感觉有点歪歪斜斜,但也只能尽力了。

庄焰这通电话打了几分钟,他回来的时候,问我:「好了吗?」

「好了。」我从领口拿出去递给他。

他看了一眼,皱眉责备道:「35°1,连温度计都夹不好,夏眠眠,你……」

话音未落,我和他一起怔住了。

庄焰抿着薄唇,生硬道:「重新夹。」

我接过温度计,现在的脑子比烧到42°还迟钝。

迟钝到我从衣扣中间的缝隙,就把温度计塞进去了。

缝隙鼓起,露出胸前的一丁点肤色。

庄焰挪开视线,眼睫快速地抬起又落下:「……夹好了吗?」

「嗯,」我点点头,小声说,「好了。」

庄焰拿出手机,问:「快中午了,你想吃什么?我叫外卖。」

提到外卖,我猛地惊醒道:「舒婷!」

庄焰看向我,满眼不解。

我急急忙忙地问:「庄焰,你能帮我找一下舒婷吗?」

「我已经在这儿了,你还找舒婷做什么?」他问。

我没明白他的意思:「你在这,和舒婷……没关系啊……」

我找舒婷,是为了改评价,庄焰在这里,和这件事有什么直接关系吗?

庄焰不知道想到什么,脸色忽然变了变:「……你是真的要找舒婷。」

「你以为是假的?」我顺着他的意思,脑中闪过一道灵光,脱口而出地问,「那杯奶茶,你真的有帮我交给舒婷吗?」

他该不会以为,那奶茶是我为了接近他的借口吧?

可奶茶袋子里,我明明放进去了纸条,还有电话号码……

这些,舒婷都看见了吗?

庄焰懊恼地闭了一下眼,道:「……我明白了。」

我直直看他,有一种预感,或许他误会了什么。

之前在广播大楼门前,他质问我的那些话,意指我纠缠他不放。

如果他是这么想的,那自然而然的,我找舒婷就完全是一个借口——甚至我留了电话号码,也是为了给他,而不是给舒婷。

庄焰瞥开眼,翻了一会手机后,手指停顿下来:「舒婷那边,我会去帮你说……吃什么?」

我心不在焉地回答:「什么都行,我还不太饿。」

「你挑食太厉害,」庄焰看向手机,道,「这个不吃,那个也不吃,喝粥可以吗?」

「可以,」我说,「我早就不挑食了,只要能填饱肚子,我什么都吃。」

「要砂锅粥还是生滚粥?」庄焰问。

「都行,」我说,「你决定吧。」

「要牛肉还是鲜虾?」庄焰又问。

「……你说的算。」我答。

「虾饺还是云吞?」庄焰继续问。

我无言地看庄焰。

庄焰也看向我,波澜不惊地重头开始问:「砂锅还是生滚?」

已经很久很久没人问过我要吃什么,想吃什么……或者说,给我一个选择的权利和机会。

只有希望得到答案的人,才会一再地问。

庄焰想知道我要吃什么,他在意我的选择。

……冷漠的言语明明说得那么决然,可微不可见的温情却又那么明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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